生气的人有些需要哄, 有些则是越越哄越生气, 不如给他时间自我整理情绪。
朱鸾微就是不需要人哄的类型，他卷着被子自顾自生闷气了一小会, 转身偷看到如意可怜巴巴的没有被子盖，缩在床边上的模样，自动就心软了。
他长开怀抱把如意抱进怀中, 如意跟朱鸾微贴着脸蹭了蹭, 一字不说阖上眼。
谁都没再为此争执，一场小别扭就此消弭无踪。
出了宫妓与嬴登在孝期往来，且文太后与宗正打到一块的恶性事件后, 继续留在太庙也显得太过虚假了。第二日一早, 一行人就迅速赶回宫中, 打算将此事尽快处理掉。
被查验出有了身孕的两名宫妓早已被看管起来，事实上, 所有听说“宫妓有孕且与皇上兄孝期有染”的宫人也一个不差的全都被圈在一块。
周廷尉很想要亲自处理此事, 但事情若是交到他的手上，便等于天下皆知。
而无论哪位老臣都不希望此事闹大, 甚至连如意都对于周廷尉亲自督办此事的请求表现得十分为难。
他在中正殿大书房中与周廷尉隔着一张茶桌对坐，朱鸾微陪坐在侧。
少年素手执壶, 指尖拖着茶盅，将汤色明亮的茶水带着注入，双手捧至, 先给了周廷尉, 随后才给永安帝。
周廷尉眉头一跳, 看着朱鸾微的眼神顿时就不同了。
自古便有“主随客便”的说法。
周廷尉身在宫廷之中，永安帝请他进宫为得是什么周廷尉心中有数，因此说自己是“客”没有问题。若永安帝亲自执壶为他斟茶，先周廷尉而后永安帝，那么程序理所应当。
但现在的情况是，朱鸾微在执壶斟茶。
朱鸾微在咸阳宫里只能算是一个外人、一名下臣，他有什么资格替永安帝做决定，先为周廷尉斟茶，而不是遵从“先君主后臣下”的规则呢？
除非，朱鸾微已经跟永安帝的关系亲近到能他小皇帝拿主意了！
周廷尉悄悄打量了朱鸾微几眼，心想，真是看不出来，朱相国人跟着燕王去了封地，面对情况如此复杂，他这个老来子在朝中倒真的很争气，不但没让小皇帝对朱相国生出疑心病来，还将他视作心腹。
该结善缘的就要结善缘。
周廷尉接过茶水，打定主意喝下去就称赞朱鸾微烹茶的手艺。
茶汤刚入口，周廷尉含在嘴里的话就说不下去了——这茶水味道清淡，没有一丁点暖身药材的味道，倒是茶汤里飘着一两片随热水舒展的嫩叶和水灵灵的果肉切片，口感清淡，观之风雅。
原本有意的吹捧顿时变成真心实意的夸赞，“内侍监这手泡茶的本是真是既又巧思又风雅，老夫自愧弗如。”
朱鸾微抿嘴轻笑，“廷尉谬赞，不过是喝不惯或辛辣或冰凉的味儿罢了。”
如意坐在周廷尉对面，看到朱鸾微被夸奖，一脸与有荣焉，跟着说：“幸亏廷尉赏脸入宫，否则朕也喝不到内侍监的茶水。平日里内侍监一直是要么让朕喝牛乳，要么让朕饮清水。”
如意笑眯眯道：“托周廷尉的福。”
周廷尉掌中茶杯一转，从这句“托福”里品出了其他味道。
“陛下想要老臣不要深究皇上兄孝期淫-秽宫闱的事情？”周廷尉说完自己先笑了。
他摇着头叹了口气，“陛下，臣不是个喜欢无事生非，或者略有小事就要闹起三丈飓风的人。皇上兄之事，可以息事宁人，但若让天下士子知道陛下不严惩此事，哪怕您再为先帝守孝三年也没用。”
本打算开口让周廷尉将此事交给内廷，悄悄解决了的如意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
如意沉默片刻，抬头对上周廷尉的事情，郑重的行礼后问：“朕不懂其中有何严重的，请廷尉教导。”
周廷尉看着穿着一身华服，脸上却毫无骄矜色彩的小皇帝，内心失笑。
永安帝到底才那么一丁点大，他能想着爱护手足，不让推自己上位的嫡兄饱受非难，做得哪怕不是最好，却也已经足够好了。
周廷尉轻轻嗓子，捧着茶杯再咽一口清茶，“始皇帝之母与奸夫勾结，乱政谋反。因此，自始皇帝起，秦是既无后，也不崇尚孝道说法的。但世事变迁，不立后位便没有嫡子，庶子之间虽然可以以贤德而被册立，但人看事情总会有疏漏之处，难免选出过本性恶劣只会沽名钓誉的继承人。不贤德的君王在内没有挑选继承人的眼光，在朝堂上更是专选善于阿谀奉承之辈，导致大秦国力日衰。即便前秦最后几代君主中哪怕有人宏愿，也无力回天。但他们立下了嫡长制度……”
周廷尉撇撇嘴，显然也不怎么看好嫡长制度，但他继续解释：“嫡长制度当然不能保证嫡长子也是贤德的君王，但一开始就确立了名分，却能熄灭其他王孙子弟不该有的野心，不至于外人还没打过来，皇室却早已经兄弟阋墙了。对于朝廷内部团结是有很大作用的。就这样，依靠着诸多藩王，前秦又延续了百年才进入宦官与逆臣勾结作乱的时代。”
“太-祖立国后看到了嫡长制的好处，延续了以上做法——当然，□□只有梅氏一方妻室，后宫剩余生下子嗣的女人都非世家女，梅太皇太后所出的长子自然也就是嫡子，继承了皇位。而到了陛下这一代，文太后并不得先帝喜爱，原本文太后身居后位多年无所出，先帝和朝臣都做好准备以贤德的长子——也就是如今的燕王——为嗣。此事当时其实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甚至先帝已经祭告先祖，做过卜筮，准备进行废后大殿了，可文太后在这时候突然有孕，事情一下子扑溯迷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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