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你不必自责——”萧虎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好出言安慰！
总巴上师身体已经被血水浸透，一片金红色，脸色越来越苍白，却越来越安详，顶着萧虎道：“我当初遇上你，说救你，其实不独为你，却也有我的一份私心，今日我一死，八思巴随后便要遇到无穷险恶，我要你为他护法三载，你可要答应下来？”
宗巴上师说的诚恳，萧虎听得心头一震，脱口郑重道：“大师对我恩重如山，若非大师，我早已不知死了几次，我答应你，决不让他人伤害八思巴，且要让大轮寺一脉永传这神洲大地！”
这般承诺，其实对于修者来说已经有些过了，但是萧虎本是义气之辈，受宗巴上师恩惠，此时却绝不含糊！
所谓亲我者我故亲之！
“好，老衲多谢道友——”
宗巴上师脸色一红，此时却直接称呼萧虎为道友，喘息道：“既然如此，我便与你说说这一段孽缘……”
“苍天，你为何对我不公，神佛，你为何如此折磨与我，哈哈哈……”
达尔尼抓着那血水流淌的半颗心脏，一路踉踉跄跄怪笑着奔出来，出了寺院门口，却听得一声怒喝道：“你是什么人，竟然在菩萨道场这般喧哗……”
达尔尼通红的眸子望去，但见一个身着黄色僧衣的老和尚跪在寺门前对他怒目而视，却是不屑一顾，哭哭笑笑一路奔去……
天色暗淡，浓云密布，眼看却要下一场雷雨，狂风怒吼，达尔尼对着苍天怪叫，巴颜山会因不断……
是那年，达尔尼从记得事的时候开始，便随着依然是少女模样的母亲艰辛地生存在这高原上，捡牛粪，吃草根，在风雪之中披着单薄的衣衫，在草原上无数部落中祈求食物，不知道受了多少痛苦，挨了多少白眼，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草原上的达官贵人毒打他们，草原上的牧民鄙视他们，就连草原上的獒犬也恶狠狠地追赶他们，他们不知多少次在躲避狼群虎豹的日子里度过，这是连草原上的牛羊的日子都不如的生活啊……
他多少次问母亲，为什么要受这么多的苦，为什么草原上的部落不接受他们，为什么他们无家可归，为什么别人有阿爸而他去没有……
母亲从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抱紧了他默默流泪，泣不成声——
后来，他渐渐长大的时候，看到同龄的那些草原孩子骑马射箭，忍不住便想和他们一起玩耍，他至今还记得白兰部的那位圣女是那么的美丽，小小年纪，他纵然不知道美丽这个词，却也心生敬爱！
然而，他们驱赶他，鄙视他，污蔑他是野种，是不受神明保佑来到人间的存在，是肮脏的污秽……就连那美丽的小圣女，也对他冷冰冰地，那种轻蔑地眼神刻骨铭心，让他胸口有一股无穷的仇恨火焰在燃烧！
他不甘心，哭闹着让母亲帮他找阿爸，他要知道阿爸是谁，为什么能够狠下心不要他们！
那一次，他的反应是那样激烈，以至于学着别的小孩那般恶狠狠地骂母亲是“贱女人”，第一次，母亲脸色苍白，颤抖着给他一个嘴巴，而后便抱着他大声哭泣起来……
再后来，当他成为一个十二岁少年的时候，他知道了自己的母亲是一位部落圣女，而且是那地位尊崇的将要入选去神庙的圣女，但是，因为圣女破了身坏了孩子，她便是神灵的罪人，没有资格侍奉神，于是便成为草原上人人唾弃的女人！
从知道真相之后，达尔尼再也没有哭闹过，他不恨母亲，只恨那个未曾谋面的“父亲”！
从那时候起，他就想杀死他，杀死他，洗刷自己的耻辱，发泄自己的愤怒……
少年的他很勇猛，已经可以独自在野外搏击虎豹，经常是早出晚归！
有一天，他回来的时候，在他和母亲居住的那个山洞里听到了母亲的哭叫声，还有一个声音，那是草原上最大的部落格萨尔部落的贵族老爷格桑那个大胖子的声音！
母亲的哭声和格桑的得意笑声，令已经懂事的达尔尼几乎要愤怒地疯掉，他冲进山洞里，用那把杀死野猪的钝刀在格桑身上生生砍了数百刀，将那头肥猪劈的不成人样，而母亲，光着身子，在他冷漠的表情中默默走了出去，他呆滞着走出山洞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暗一片！
有位好心的牧民气喘吁吁地跑来，将他带到一处悬崖边，他看到了已经摔得不成样子的母亲，血肉模糊不辨面目！
达尔尼哭天抢地，他后悔地要命，他恨死了自己，却更恨那位带给他们厄运的“父亲”……
母亲的拳头捏的很紧，当他掰断她的手指的时候，才发现那是一串红色的佛珠！
就在他安葬母亲的那天，一个形容高达面色慈祥的和尚走进了他们那个山洞……
“哎，冤孽，冤孽……”宗巴上师眸子里留下一串泪水，“是我对不起他们，当初的因早就今日的果，我早就该死了……”
萧虎听得震撼莫名！
他听的宗巴上师的诉说，恍惚间见到了那位年高德昭的苦修者与一个冰清玉洁的圣女之间的爱情故事，爱情之浓烈，离别之决绝，命运之悲哀，爱恨之纠葛，让人如此无法释怀……
菩萨堕红尘，爱恨犹自知，那时候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大师后悔过么？”萧虎颤声道。
宗巴上师脸上现出孩童般的满足笑容，微微摇头，那般开心和满足的笑容，却是令萧虎有种哭泣的冲动！
而后，他便看到一代高僧带着永远的微笑，表情停驻在那一刻……
“大师——”
萧虎悲吼一声，突然看见宗巴上师的身体竟然无火自燃起来，从小腹丹田生出，顷刻之间便燃烧到了胸口四肢，没有血肉的焦臭味道，只留下一片浓郁不绝的香味！
就在肉身烧尽的时候，地上落下十余颗金灿灿的珠子，小的如同豌豆，大的如同小儿拳头，毫光四射，久久不绝，仿佛有一股股佛音吟唱！
嗡——
虚空中出现一个金色法相，身呈肉色，头戴五佛冠，右手屈臂，持一柄光焰灿灿的佛剑；左手置于腰侧，握拳持莲，莲上有如意宝珠，坐于宝莲华上。法相那金色的眸子微微开合，望着地下的舍利子和萧虎一眼，吐出一句淡淡的偈语：
似僧非僧，似俗无尘，作梦中梦，见身外身。
凝视萧虎一眼，不留下一字一句，这尊法相刷地便破空而去！
然而，萧虎听得这偈语，心中却无由生出一股愤怒，这种冰冷的偈语仿佛置身事外的看客，一下子便刺激得他腾空而起，冲出大殿，至追上云霄而去！
菩萨，菩萨，如此愚弄众生，不可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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