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真要绝义不成?
白弈听在耳畔,心下苦笑。得脱桎梏,他终于撑起身子。双臂被扭得酸麻,苦涩却似细而深的伤口,有血腥点点缓慢散开。“我救人也不是为了行善,你们不必。”他淡淡轻叹。
“你还——”听这一句,蔺姜立时又上了火,出手想要打人,但被姬显一把拦腰截住,这才愤愤不甘地哼了一声,甩手罢了。
姬显看着白弈,面上渐渐浮现出自嘲来,略扬起脸时,眼眶却有些泛红了。“若你只是个毫无关碍的人,事情会很简单。我可以一刀杀了你,也可以故作洒脱地说:‘杀了你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仇恨根本没意义。’怎样都好。可你偏偏不是。”他涩涩地笑了一声,“我记得你救过我。我六岁就没了娘,九岁起又离了父亲。这么多年来,一个救我、养我、教导我的人……忽然有一天,变成了一个骗子、凶手,杀我父,伤我姊。我没办法接受。我不能杀了你,也做不到洒脱,只好问你要个说法。”
“但你要我对你说什么?”白弈拧眉反问,“‘我骗了你们,我不是什么好人,对不起。’是这样?”
姬显肩头一颤,怔怔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去,嗓音竟有呜咽声,未知哭笑:“……反正也已是被骗了——”
“所以不如继续骗下去么?”白弈平静地将之打断。他望着姬显的眼睛,一字字缓道,“若是如此,与从前又有何分别?”
“但你至少……总可以有点什么解释……或许,苦衷之类的……”姬显的目光彻底虚浅下去,游移不定得像只脆弱的子猫,仿佛一切的竭力强辩,不过是拼命地替自己寻找一个理由。
但白弈却毫不留情地击溃了他。
“没有。阿显,杀人就是杀人,没有任何借口。”白弈泰然回望,面上犹带血痕,眸色却平湖如镜,“我这一生愧对过多少人,你叫我数也数不清了。我做这些事,从一开始就做好打算,如有报应,也是善恶因果。既然事已至此,即便你今日杀了我,或是你阿姊来日叫我还她一条性命,我不会摇头说半个不字。但——”他顿了一顿,眉宇间隐隐浮上些疲惫倦意,“但我不想再多做所谓的‘解释’。做过的事明摆在那里,冠冕堂皇,装模作样,未免多余。”
姬显呆愣半晌,忽然问道:“若换做别人来向你寻仇,你也会如此么?”
白弈眉心一震,直盯着姬显双眼。“若真还能有这样的人,我会再补他一刀。”他怅然扬眉笑道:“我就是这么个人。说真的,我很高兴你像你大哥,并不曾学这些旁门左道。”
姬显低头默然良久,喉结滚动隐约可见,仿佛竟是强忍饮泣。他忽然一把捉住白弈衣襟,三两下扒了上衣,将之推在地上。他从怀里取出只马鞭,望着白弈脊背便猛抽下去,每一下都毫不留情,血肉翻开得几可见骨。
白弈自始至终挂着微笑,拧眉时默然无声。汗水合着血水滚落,颗颗冰冷。
直到再也无力挥鞭,泪痕早已不知觉湿了满面,姬显垂手站在白弈身后,盯着那片皮开肉绽。血色在眼底沸腾,而后冷却,往复交替。“我阿姊是个傻瓜。”他惨淡笑了一声,喃喃地犹如自语:“小时候,阿娘给她做了个皮影人偶,我很想要,她就让给了我。其实我知道,她也喜欢的,但她就是不说出来,全藏在心里。
“于是我就学会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从那以后,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我就会大声地说:‘我要那个!那是我的!’每次阿姊就不说话了,爷娘若是问她,她就说:‘我不要。给弟弟罢。’
“我那时候很得意,觉得自己多威风啊,每次都能逞心如愿。所以就愈发的肆无忌惮,连逃命的路上都能赖地不走,结果……”说到此处,他咬唇静了良久,仿佛询问一般望着白弈:“如果她也能任性一点,想要什么就说出来,就去抢罢,是不是一切都会与今时不同了?”
没错,是他一直不知珍惜,肆意挥霍着她的善良与体贴……
鞭笞之刑,皮肉之苦,全不及这一下疼痛,猝不及防。蓦得,白弈仿佛被蛰了一般。他回身,似想说些什么,话到唇边,却怎样也不得出口,硬生生如鲠在喉,仿佛连气息也要阻滞了。
良久静默尔后,姬显终于倦意地闭了眼。“杀一人,救一人,你我两讫,互不亏欠。这一顿鞭子,是替我阿姊打的!”言罢,他狠狠将鞭子砸在地上,反身夺门而去,转瞬,消失在已然降临的夜幕之中。
堂间只余白弈与蔺姜二人,黯然相对。
蔺姜也看着白弈后背伤口。姬显当真半分不留情面,那般血肉模糊的惨烈,恍惚令他有些错觉,似回到了十余年前的皖州山中,那时白弈救了他一命,却被石雷炸得重伤。那种在伤痛中咬牙隐忍的表情犹在眼前,别无二致,无论是昨日今夕。“我真搞不懂。你这家伙——”他不忍叹了一声,端起一碗酒,将之淋在白弈伤口上。
酒水冲刷血色,刺得伤口钻心疼痛。白弈深吸一口气,却是阖目淡笑。
“你当真不后悔么。”蔺姜怅然追问。
白弈轻叹:“既然无用,悔之何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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