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竹又抱来桑蚕丝被给她盖好，从妆台里取了修指甲的器具——青铜死皮剪、指甲剪，琉璃指甲挫。她搬了锦凳坐下，刚刚拿起申后手，又拿了死皮剪，却见狐眼进来禀道：
“娘娘，奴婢刚才听崇政殿值班的说，今天皇上在崇政殿接待漠北使臣，收了好多进贡的首饰。”
申后在贵妃榻上转着眼珠：“我倒不知此事，不急，总要分给后宫挑选的。”
高颧骨的墨竹笑逐颜开，黑幽幽的眸子动人心魄：“这当然好，咱们又有新首饰了。娘娘，你一定要把好看的全部留下来，再把那余下的掰断摔坏，破烂货才配给褒姒那妖女佩戴。她敢有半句怨言，立即掌嘴！娘娘总该拿出六宫之主的威风来，免得那小丫头云儿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那日去内务府总管那儿领月银，她还找碴和我吵架……”
申后挥手打断墨竹，对侍立的狐眼兰妍道：“如今无事，你且去吧。”
兰妍走在漫天的红霞里，见琼台宫方向走来一位嬷嬷，手里捧着一两尺见方的珠宝盒子，走得呼呼喘气。兰妍识得是内务府管事婆子，便转着狐眼迎上去：“余嬷嬷哪里前去？”
余红莲嬷嬷四十左右，脸皮已见松弛，腮上稍点胭脂，眉梢挂着讪笑，低头答道：
“漠北进贡珠宝，在下奉命送给娘娘们挑选。”
兰妍扭头看看沐浴在红霞里的琼台宫，转面来眸光冰冷：
“嬷嬷真是见多识广，如今见褒妃得宠，就拿了首饰先去尽她挑选。”
余红莲吓得手一抖，差点丢了珠宝盒，又急忙抱紧，跪地哀求道：
“老奴上了年纪，一时犯糊涂了！请兰统领宽容，切莫告知王后娘娘啊！”
兰妍仰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笑，伸臂道：“拿来封口费，我自然不会说出去。你以后要长记性，凡事权衡清楚才好。”
“喏，喏！”余红莲急忙往怀里摸银子，塞给兰妍，见兰妍面色不悦直瞪着她，她便咬牙收拾了身上所有铜贝、玉贝给她，边走边道：“老奴全仗兰统领照应。”
晚饭后兰妍夜值来到申后宫里，对正在用浸泡的干凤仙花染指甲的申后说：
“我下午从这儿出去，竟然看到那内务府管事余红莲捧着珠宝盒子从琼台宫出来，我斥她不懂规矩，不料她哭着跪下说：老奴在宫中二十多年，哪里会不懂规矩？是褒淑妃早就告诉我，后宫诸事必得先经过她……”
3：
见申后的眼里射出不可名状的亮光，兰妍继续挑拨：“余嬷嬷还说，那褒淑妃多次告诫她：后宫里没有一成不变的尊卑，谁最受宠谁就是六宫之首。有谁听说过黄叶的价值能胜过红花？有谁听说过狗尾巴草比牡丹花招人待见？妖女还有口头禅，小人实在不敢饶舌……”
申后微微笑道：“说了便罢，本宫决不怪罪。”
狐眼低头道：“妖女竟然口口声声说，申后算什么……”
黢黑的皮肤粗壮的腰身常使兰妍自怨先天不足，，广泛施展媚男伎俩也不能做到无坚不摧，常恨不得杀尽身边漂亮女子。活着的紧迫更是她对褒姒深怀怨恨，不能释怀。
申后坐着怔怔不语，手指攥得发麻发痛，喃喃重复着：“申后算什么？申后算什么……”
灯影移动宫墙柳，琼台宫烛晶灯彩，流金烁银，缭绕着檀麝焚香。
王寺人悄无声息进来，松垮着一张无肉的黄脸：“娘娘，今天乃宣王忌日，大王独居寝宫，不回来了。天儿冷，大王嘱咐娘娘早些安歇。”转身去了。
褒姒晚膳后便临窗吹箫，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优美音韵波荡起伏，旷远清幽沁人心脾。
云儿弯腰拿着灰锹，往壁炉里加了银炭，炉火一暗，啪地一声响，又很快亮起来。
褒姒一曲方罢，余音袅袅绕梁，她玉指握着家传的碧玉萧，眼神冰冷。
窗外，玉英漫天飞舞。
云儿把灰锹靠在壁炉边，站直身子道：“眼看就要过年了，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宫里都在悄悄议论，说瑶嫔犯了花痴了，风寒未愈，还站在雪地里半晌，巴巴等着大王宠幸。结果不仅没等到宠幸，反而加重了病情，吃了太医许多付药，也不见好转。”
褒姒闻言站起来，满目怜悯、伤感：“总觉得有谁在暗里作祟，鬼使神差一般，屡屡惹得瑶嫔误会我。那日咱们去梅园，又无意撞上她和大王……”她叹息：“只怕她更要气恼，心里窝火，便不利于病体恢复。云儿，如今酉时刚过，也不算晚。御膳房有专供晚间补养的现成鹿茸汤，你快让人用小罐子装了，咱们拎上去探望瑶嫔。”
云儿瞪大眼睛：“现在啊？外面下着大雪呢！况且，人家瑶嫔又不领情，净给脸子瞧。”
褒姒语气果断：“就现在，你快去。她误会咱，咱就要让她冰释前嫌，不给人空子钻。”
“行行行，奴婢这就去。”云儿嘟着嘴，披了挂在门后的斗篷走进雪幕，直觉寒风阵阵刺骨痛，仰头望天，呵出一口白气。
褒姒在窗口望着云儿很快成了雪人，叹息着，急忙拿出狐皮大氅，放着椅背上，焦急等候。一盏茶时辰后，云儿提着一个小布袋回来，袋子里装着陶罐。她将布袋放于几上，去偏殿取了斗篷穿了大氅。身穿黑色锦缎袍的褒毓和几个宫娥寺人随行，有的撑着罗伞，有的提着灯笼，簇拥着褒姒，积雪在脚下咯吱咯吱作响，一径往荟萃宫而去。
荟萃宫门口的红灯笼在风里摆动着，红色的暖光透射着飞雪，格外璀璨夺目。
一群人在宫门前止步，褒姒看着那朱红大门，褐色金属门环锈迹斑斑。门口没人当值，围着宫墙的十几颗松柏历尽风霜的老人般高耸入云，枝繁叶茂。门旁几树红梅火一般怒放着，给这死气沉沉的宫门添了生机。
无需传禀，一群人踏着丹墀上的莲纹石板推门而入，绕过正堂前放着的紫檀架子屏风，见屏风上已有了斑驳的虫蚀痕迹。
众人转过屏风，门口几个宫娥急慌慌跪礼，引着他们进入三间宽阔的厅房，那古色古香的装饰虽已陈旧，却依稀可见它旧日的堂皇。
众人在厅房等候，褒姒云儿被宫娥领进内殿，隔着重重帷幔，看到了半卧在床头的瑶嫔。
瑶嫔双目深凹靠着床头，憔悴枯槁得像秋后的菊花，只消一阵风就会萎谢。双膝蜷着，发未挽起，嘴唇毫无血色，如同涂了一层灰。她瞥见褒姒，苍白的脸瞬间冰寒。
褒姒视若不见她的冷漠，从黄帛布袋里取出陶罐，命瑶嫔宫娥拿来陶碗，汤勺，舀了汤
端给瑶嫔：“天寒地冻，正当进补，以后我每天给姐姐送来补汤，姐姐身子就会很快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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