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中,定权散发从榻上起身,行走至铜镜前,望着镜中面孔,半晌方对蔻珠道:“你也回去吧,我想自己坐坐。”他神情寥落,蔻珠敛起衣襟,叹了口气道:“殿下如果心中不痛快,就让妾陪陪殿下吧。”定权摇头笑道:“不必了。”又拍了拍她的手,似是有话要讲,但终究只是说道,“不必了。”
蔻珠依言掩门退出,定权这才扶案站起,乏到了极处,头脑却分外清明。往事碎裂一地,铿然有声,于月光下闪烁着冰冷锐利的锋芒。他赤足蹈踏其间,稍有动作,切割催剥的剧痛,就从足底蔓延至心底。他本以为不论怎样的疼痛,渐渐便都会被淡忘,谁想到再翻起时,依旧锥心刺骨,如行走无间地狱中。父亲正在宫中想什么?兄长正在齐王府内想什么?那个许昌平正在家中想什么?本该属于阿柔的驸马,此刻又在何处想什么?所有的一切,他一一都要算计到,这才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
母亲和老师,他们从来不是这样教导自己的。他们要自己春风风人,夏雨雨人,抚近柔远,下车泣罪。可是他已经做不成那样的人了。他踏着满地的狼藉,伸手划过一尘不着的镜台,可抬起手来,满指都是污黑。这室中教他们打扫得再干净,他依旧觉得尘埃满布;虽则身上襟袍胜雪,他依旧觉得穿着的是一袭缁衣。就连窗外皎皎的月光,投进来也变得暧昧污浊。
似有冰冷的泪水蜿蜒而下,他也懒得援手去拭。只有在这时,他才真的敢于承认自己无比孤独。于这世间,君父、臣下、手足、妻子,谁人都不可信任,他能够相信的只有他自己。但是今夜,在这片坚壁清野的孤独中,他决定再赌一回,只是为了那长州的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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