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走向朱红色的宫门，藏锋的心情难以名状。
宫苑深深，一重又一重……
沉闷的闭合声在身后响起，大内总管躬身疾步来到了藏锋跟前，“奴才，参见九皇子。”
“免礼。”
“皇上此刻就在慈宁宫，请皇子随奴才一起面圣。”
藏锋眉头微微蹙了下，“有劳公公。”
大内总管面含笑容，领着藏锋走入太后寝宫。
寝殿外，站着一人，那背影让藏锋的步履微微顿了一下，八年不见，父皇的身姿依旧挺拔。
恍惚间藏锋想起了勤政殿粉身碎骨的茶盏、重重扣下的玉玺、痛苦闭上的眼睛，还有……丽妃唇边的冷笑……
历历在目。
藏锋的冷眸，愈发地冰冷了一些。
“皇上，九皇子已到。”
雷炎似乎在沉思，大内总管禀告之后，才大梦初觉般缓缓转过身来，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映入藏锋的眼帘，瞳孔却不自觉地剧烈收缩了一下。
鬓染白霜。
当岁月爬上了雷炎的鬓角，藏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竟从未想过这个强势、霸道、雷厉风行的男人，也会老去，也会被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在脸上留下痕迹。
雷炎的眼睛有些发红，遍布血丝，像是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看着藏锋，他的神情依旧是沉凝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冷静……
撩起下摆，藏锋双膝跪地。
“儿臣，拜见父皇。”
雷炎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下，“起来吧，去见你皇祖母最后一面。”
轰——
脑子轰鸣一声，再顾不上什么君臣礼节，藏锋一下子冲入了寝殿。
已是暮春，寝殿里却还燃烧着炭炉……
幔帐内，太后额裹黄巾，仰面躺在床上。
眼睛，一下子湿润了。
慈眉善目的皇祖母如今形销骨立，藏锋差一点没有认出来，苍白的双唇没有一丝血色，太后的脉息很弱，弱到气若游丝，双眼无神透着病态的呆滞。
不用号脉，藏锋也看得出太后已病入膏肓。
咬了咬牙，藏锋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儿臣藏锋，来给皇祖母问安来了。”
“额……”太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身子颤了颤像是要支起身子，却又使不出半点力道，最重还是瘫在了床榻上，“真的……真的是……是锋儿么？”
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藏锋以膝代足，跪行到了凤榻之前，“皇祖母，是我，是锋儿。”
“好……好孩子，你终于回家了。”
家，这个字让藏锋的泪腺隐隐酸涩。
“儿臣不孝，回来晚了。”
藏锋挽起了皇祖母干枯的手，希望掌心的温热可以带给老人一点点安慰。
太后笑了，笑的很慈祥。
血浓于水。
藏锋再不得宠，也是她的孙儿，皇族子嗣凋零，雷炎膝下的骨血本就不多，藏锋在深宫饱受冷落，也只有这位皇祖母敢对他表现出疼爱。
太后费力地喘息了几下，麻木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藏锋的手掌，“不晚……不晚……这么多皇孙里，哀家最担心的就是你，我……听你父皇说了，你在外面呐，没有……没有给轩辕皇族丢脸！”
太后的手似乎又有了气力，紧紧地攥握住了藏锋的大手，这股劲道，似是在肯定，似是在抚慰。
藏锋静静地听着，胸口却有一股气在逆行，哽上了喉头，说不出的难受。
这一句没有给轩辕皇族丢脸，让藏锋动容。
自始至终，无论藏锋身在何处，在太后的心里，他藏锋永远是轩辕皇族的骨血。
“锋儿，你能回来呀，哀家的心里就像……就像喝了蜜似的，甜，真甜。”
静静站在藏锋身后的雷炎，坐到了凤榻上，替太后掖了掖被角，“母后，话多劳神，太医……”
“哎，我孙儿回来了，还不说上两句，死……都闭不了眼呐。”
藏锋咬了咬牙，“皇祖母万寿万福，您别胡说。”
太后笑了，带得干咳了起来，精神似乎又差了一些，藏锋的身子登时紧张得绷了起来。
“没事，哀家的身子骨，哀家自己心里清楚，一百六十七岁了，也算寿终正寝了。”
藏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轩辕皇族上上下下、老老少少，就差见你一个了，看到你一切都好，哀家心里宽慰了些……宽慰了些，总算……没有辜负月凝这孩子。”
太后说到这，灰蒙蒙的眼睛里蕴起了泪光，顺着眼角溢落，打湿了软枕。
藏锋的脸上爬满了一丝丝温热，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竟已布满泪痕……
这泪水的咸涩，极浓。
不过藏锋没有发出半点声音，胸膛压抑地微微起伏，泪却一滴接一滴不争气地滚落，尽管这是在雷炎面前。
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了太后有些冰冷的手上，老人家微微一颤，“好孩子，别哭……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些年……你受了委屈，哀家都知道，哀家心疼着呢，在走之前，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们父子俩……炎儿，这么多年了，能告诉锋儿了么？”
雷炎面色变了变，“母后！~”
异样的声音，加重了一分语气，让藏锋心底起疑。
太后却是激动了起来，僵硬的身子直直地绷起，“这慈宁宫上上下下还有外人么！你想让哀家死不瞑目么！”
雷炎诚惶诚恐，慌忙跪到了地上，“母后息怒，儿子有罪……儿子有罪……”
“这么多年了，哀家一直在忍着，孙儿就在眼前，却不能疼，我到了天上，该怎么面对月凝啊……”
太后无力地跌回了软枕上，眼中刻满了哀伤，但更多的却是愧疚。
雷炎深吸了一口气，手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玄玉虎符，一道流光闪过，慈宁宫外响起几道轻微的衣袂飘飞声。
与此同时，一道无形无色的隔音结界，在宫墙四周弹起……
叹了口气，雷炎像是下了这一生最重要的决定，“母后，您不要动怒，儿子答应您就是，锋儿长大了，也该知道一些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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