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笑着说：“这你放心，就是有什么事，也不会在你要用她的当口上。”
江墨炎看了他一眼，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又淡然调转目光去看手中的文件。白夜摇了摇头，走出了书房。
晚间江墨炎带着安琪又至总统府赴邀，这一次虽说也是晚宴，但人数大大减少，只是几位督军携夫人参加而已，总统府亦只有总统夫人和五姨太出席。宴席间是男人们的天下，女人鲜少说话，饭毕，总统邀请几位督军到书房去抽烟，男人们尽数离了席，总统夫人便邀请各位太太至小客厅喝点咖啡。
安琪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妆花缎旗袍，因晚间天凉，搭了一件霜色轻纱披肩。其他几位太太年纪都已过了三十，穿得都是老成尊贵的颜色，反倒更显得她唇红齿白削肩细腰，说不尽的青春逼人。总统夫人因昨日与安琪的谈话，心里有些不快意，但她是个持重的人，也不主动开口去说她，心知这几位督军太太里嫉妒心重的大有人在，自己何不乐得坐山观虎斗。只要这个苏安琪露出点什么破绽，自己便可抓住，岂不快哉。
众人分宾主落座，江墨炎虽说是几位督军里最有实力的，但安琪年纪到底轻些，也不想落人口实，便坐在最末的位置。还没坐稳，桀军督军的太太陈氏便捏着嗓子笑道：“哎呦，你看看我们这些人里头，就属苏小姐年轻貌美，夫君又年轻有为，唉！真是让人羡慕。”
安琪笑得谦逊，身子略向前倾了倾，笑道：“您真是抬举了，我虽年纪小些，您通身那尊贵的气派，我可是学也学不来的。”
陈氏笑了笑，旁边坐着的廖军督军太太穆氏冷笑了一声：“陈姐姐，我们家里的，是夫君，人家家里的，那可不是她的谁。您要夸人，也得看准了眼。怎么就成夫君了？”
气氛出现一点尴尬，几位督军太太都有意无意地噤了声，总统夫人抿了抿嘴，笑道：“各位姐妹们想喝什么咖啡？我这里倒有不少品种。”
穆氏斜眼睨着安琪，说了句：“听说苏小姐是堂子出身，那种地方，为了取悦男人，想来是吃喝玩乐什么都要学的，我们不懂这咖啡的门道，就劳烦你替我们选一选吧。”
总统夫人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明显不悦地瞥了穆氏一眼，穆氏自悔失言，脸上就变了颜色，安琪心中暗笑，下午白夜才告诉她，原来这总统夫人并非总统的原配，而是大姨太太，从前总统落魄的时候，在竺州遇见了当时还是名妓的这位太太，这位太太资助了他不少银子，总统发迹之后，就去迎娶了她，待她一如原配。此时穆氏原想着作践安琪，竟忘了总统夫人的忌讳，实是蠢笨之极。
五姨太心思灵巧，见大太太状甚尴尬，忙出来打圆场道：“哎呀，我来选吧，我们府里啊，几位小姐也爱喝，现在啊，这可是有身份的人喝的东西。”说着便向各人介绍起咖啡的品种来，众人为了掩过这一段去，纷纷配合地询问聆听，只有穆氏自知已经见罪于总统夫人，再不敢多言。
这五姨太说话风趣，肚子里话题倒也不少。不知怎么说着说着就把话题扯到了年初刚刚驾鹤西游的太后头上去，说她如何如何不会享受，倒不如瑾贵太妃像个皇族。又说到瑾妃如何喜爱美食，又常以美食赐予清朝遗臣。说到瑾妃，话题一发不可收拾，又提及填了井的珍妃。
陈氏摇了一回头，说道：“这个珍妃，就是不守妇道才会落得这样下场！你说说，一个女人家，居然敢卖官!还忤逆太后，阿弥陀佛，这可是天大的罪！”
总统夫人咳了一声，五姨太忙说道：“这话虽不错，到底清家是已经不在了的。珍妃忤逆，倒不是因为慈禧是个太后，我看反倒是因为她是作为媳妇儿忤逆了婆婆！家有家规，到底是尊卑有别的。她啊就是认不清这个理儿，最后才被填了井。”
另几位夫人纷纷点头称是，总统夫人脸上颜色好看了些，满意地对着五姨太看了看。五姨太心知自己给大太太解了围，也就松了口气。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帜军督军沈世峰的太太宁氏却慢慢说道：“外间传言，珍妃是因为支持光绪皇帝变法，最为慈禧所不容。这事根本错不在珍妃，她虽是个妇道人家，也知道不能做了亡国奴。据说当时慈禧要带着皇帝和后妃逃八国联军去，珍妃仗义执言，说自己不走，皇帝也不该走，该留在朝廷里主持大局，对抗匪人，不能做了亡国奴，才被慈禧着人害了，她最后从容赴死，毫不露怯。一个弱女子，敢做到这一步，便是自尊自爱，值得后人赞叹。”
一番话说得场面瞬间冷了下来，大太太与五姨太并陈氏诸人不想这个一直默默无言的宁氏竟一气儿说出这么一大篇话来，句句还透着犀利的锋芒，都不知该怎么接话，唯独安琪，心里对这个比自己大了一转的宁氏倒生出一股敬意，不由看向她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说的对，不论珍妃是否真的卖官，终究瑕不掩瑜。她卖官虽坏了法理，但她在家国大义上实在是比隆裕太后和瑾妃这些人清明百倍。至少她还有身为一个皇族的自尊自觉，虽说是螳臂当车，到底是拿出勇气来，给后人做了一个榜样。”
总统夫人看着宁氏与安琪二人互相赞赏的眼神，心里一沉。帜军和隶军比邻而居，虽不说剑拔弩张，但也不是相安无事，现在看江墨炎的样子，是不打算做总统府的女婿，如若这样，他便是一头不能控制的豹子，帜军与隶军相互制约，总统钳制他们也少费许多气力，可是若这两个女人给沈世峰和江墨炎牵线搭桥，二人能够联手，怕是总统又要提心吊胆。
总统夫人淡淡笑了笑，开口道：“沈夫人到底是个书香门第出身，思想新潮。”
穆氏这时倒看出总统夫人的不悦，为了顺她心意，有意要抢白宁氏几句，又碍着宁氏的身份不敢得罪，便抢着向安琪说道：“再怎么说，也该从大局出发，说这些话，可不是小民见识么，什么家国大义，如今清家不在了，总统才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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