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一听，愣了一愣，又看到她那熟悉的眉眼：“是，我见姑娘与一位故人十分肖似，所以想问问。”
安琪笑了笑，微微侧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您同我说话，我自然是有问必答。”
大太太见她态度这样平淡笃定，反倒有些没把握，踌躇了一回，仍是问道：“姑娘是哪里人？”
安琪好笑地看着大太太：“您与颜司令都问这话——想问的不过是：你究竟是不是颜若琳？”她转身巧笑嫣然地直视着满脸愕然的大太太：“我说的对不对呀？”
大太太已经有些结巴：“你，你，你真是……”她虽然见了面就觉得这姑娘肯定是三丫头，但是自己认为是一回事，得到当事人亲口承认是另一回事，她不曾想到这姑娘居然这么干脆就承认了，她准备了多少虚与委蛇的话都没有用上，被安琪夺了主动，反倒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安琪无所谓地一笑：“是啊，我曾经是。”顿了顿，又笑道：“但现在不是了。”
大太太觉得头痛起来，恼怒非常：“什么现在不是了？你难道是石头缝里迸出来的？你不要以为你现在跟了督军，我们就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告诉你，你没进江家的门，就还是我颜家的人，我们颜家管女儿，就是督军也没有说话的立场！”
安琪好笑地看着她：“颜太太，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大太太自打知道安琪就是三丫头，自觉腰板又硬了起来，说话也带了三分悍意：“你是什么身份？就算你是督军心坎上的人，你也是颜家的女儿！”
安琪笑着看向她：“您不是说要给我梳头吗？如果不梳了，麻烦把梳子还给我。”
大太太见她根本不听自己的，恼羞成怒指着她：“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当年你叛家而去，我们既往不咎还肯认你这个女儿，难道你不该表现出一点诚意吗？”
安琪眼中绽出一点冷笑，拿起一把牛骨篦子理着发髻，不冷不热说道：“哦？诚意？什么诚意呢？”
大太太见她语意松动，忙趾高气扬地说道：“你既与督军情投意合，自然要好好侍奉督军，也不要忘记经常向督军提一提你父亲的好处！”
安琪从镜子里看看头发一丝不苟，满意地放下了篦子，这才不紧不慢地对大太太说道：“颜太太，从前您虽然爱自作聪明地打些小算盘，好歹脑筋还清楚。如今您可真是老背晦了，什么都不知道，偏偏什么都敢说！颜司令也一定疑心我是颜若琳，为什么他不认我呢？您不知道我如今是什么身份，我来告诉您。昴城是个小地方，不知您知不知道书寓是什么？说得好听点，书寓是高级交际花聚集之所，说得难听点，就是您从前说过的‘堂子’。我就是书寓里的先生。”
大太太直欲把一双眼珠子瞪出来，不敢置信地说道：“你是说，你……你进了堂子？！”
安琪见她这幅滑稽的样子前所未有，不由笑出了声：“是啊，我进了堂子。您现在，还敢说颜家既往不咎肯认我这个女儿吗？”
大太太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安琪就轻轻一笑接着说道：“您不仅不能认我，您还得尽力掩盖，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这家出去的人。”
大太太见她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联想到她当年离家时也是这样轻松笑着说出构陷颜禄成的话来，气得几乎站不稳：“你真是心如蛇蝎！”
安琪抚着手上戴着的一只芙蓉玉镯子笑道：“我倒真没觉得，我不过想好好活着罢了。”
大太太怒道：“你本可以好好活着，是你自己非要作践自己！”
安琪挑眉看她：“您的所谓‘好好活着’跟我的‘好好活着’相去甚远，不说也罢。我今日来到您家里，是因为督军要来，从前的事，咱们还是不要提了，多说无益。”眼看着大太太还要再说什么，她扬声喊了丝萝：“我首饰匣子里的一双和田玉龙凤簪怎么只剩一支凤簪了？”
大太太憋着一肚子气，看着安琪无事人似的由丝萝推着出了门去找江墨炎，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几乎摔倒，幸亏素染为了梦梅居的事进来请她示下，见她摇摇欲坠忙扶了一把。
素染在大太太身边服侍多年，见大太太脸上气得都变了颜色，知道这位苏小姐只怕就是当年离家而去的三姑娘，也不敢多问，只扶大太太坐下，倒了茶，又赶紧去拿了参片来给大太太含着。
大太太半日才缓过来，问素染道：“你刚才说什么事？”
素染仔细看她神色无虞，才徐徐回道：“回太太，梦梅居那边，还差几幅帐子和茶具。另就是，苏小姐坐着那个轮椅，梦梅居地势又高，多有阶梯，有些不方便，老爷说叫人赶紧弄个木头垫坡去。”
大太太满腔怒火登时又冒了上来：“什么苏小姐！死丫头以为这样就能偷龙转凤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再得意下去！”
安琪与丝萝二人一出正屋，便见江墨炎正走过来，他已换了家常穿的竹青色长衫，丝萝见江墨炎走到面前，便悄悄让到一边，江墨炎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握住了轮椅的把手，打量了安琪一眼，笑道：“怎么这么高兴？颜太太给你糖吃了？”
安琪抿嘴一笑：“颜太太人很和善，说话又风趣，和她聊天倒比吃糖高兴得多。”说着回首看了闻声走出来的大太太一眼，笑容温暖如和煦的阳光。
大太太暗暗咬牙，却碍着江墨炎在面前而无计可施，只得假笑道：“苏小姐抬举我了，我们妇道人家，哪里当得起这样夸！”
江墨炎笑了笑，对颜禄成说：“令夫人倒真是谦虚贤慧之人。”
颜禄成笑了笑：“能蒙督军抬举，是她的福气！督军，晚上咱们就在刚才那凝芳汀摆膳，您看行不行？”
一行人行至凝芳汀，进了院落大门，竟是一汪碧波荡漾的湖，人一走近，沁凉的水气荷香扑面而来，一边早有一棹小舟等着，颜禄成便向江墨炎请示道：“督军，这里划船过去略快些，从那假山后面绕过去也有路直达，督军意欲水行还是陆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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