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护回道：“回三娘子，已经派了三十几号人去往回寻了，五天了，都没回来。”
他想了想又说：“近来家里形势不同了，前两年大郎君还在这边任大都督，家里送东西来名正言顺。大郎君被召回了祥城后，朝里弹劾了几回，家里便将线路改了从贺莲山南段绕过来。那段路得从榆西出关，跨过贺莲山西的大荒原，从朝城西入城。去年西洙诸国涝灾窜出一群亡命匪徒，在豊县还险些劫了我们的车马。”
贺莲山走势南北，是大祁朝的天堑，南端设的榆西关，北边设的朝城关，都是大祁朝西北的边关。
但贺莲山西边可就不是祁朝的地界了，那片大荒原是个没有国家认领的地界，荒芜人烟，只得大荒原北部临近朝城二十里地的山沟里还有个叫豊县的小城镇。豊县也是个乱城，亡命的商人最爱在那里接洽西洙诸国的贼头，倒卖些西边的玩意。
三娘又问：“大都尉府的筑灵术士呢？”
“也跟着去了。”
三娘微蹙起眉头，“那府里不是只剩羡先生？”
韦护道：“是，府里的修仙人只剩得羡先生一个‘金丹’修士。先生奉贵太妃娘娘之命来，已在府中月余了。”
自明宗六年贵太妃朝城现出真身，这世道的神仙妖魔距离凡人百姓便不再遥远，宗门氏族在那几年雨后春笋般冒得遍地都是，现如今没有哪个大家族里不养几个散装的术士。
可小术士易得，高手总是难寻。连司善这般很是有模有样、素有名望的开窍期炼气士都是瞧不上凡人家族区区客卿——纵是韦家历经三皇，掌三关，拥兵五十万，当得上权倾朝野。
三娘深吸口气，挥手将围做一圈的管事退下，道：“他们可有发来消息？”
“‘传信鱼’没收到回音。”
韦护领着她一路去了书房，台上摆着三盏衔珠青铜鱼灯，一盏熄了，但还有两盏亮着。
衔珠青铜鱼灯是术士传信的法门仙器，配对的鱼灯只要点着，即便相隔万万里只要一方燃了斑斓竹纸做的信笺，另一盏的火光就会浮现这信笺的全貌，直到被人用灵力打散。
这三盏鱼灯就是朝城韦家联接京都韦家的凭借，如今都没个讯息。
三娘看着三盏鱼灯，道：“该备的东西备好。你再去将羡先生找来。”
韦护应声退下。
三娘在身后书架子中取来斑斓竹纸——这理州年产上贡不过十斤，在这大都督府书架子上却是不加盒成摞成摞堆着。
她提气写道：“阿爷，儿三亲笔，已至朝城，不日归。”
想了想，又补了句：“万事顺利。”
是的，当是万事顺利，只待今夜。
夜空下铮鸣声声不绝，秦晏玖被闹得不得安宁。
她鲜少入睡，但一睡便总是昏昏沉沉，恍然醒来时都不知人在何方，人是何人。
此刻她只觉得耳边有千百个声音，他们从远方来，听起来并不真切，但个个声音都在重复着同一个谣：
“魂兮归来！
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1】
也不知他们唱的什么，可就是不停，反反复复在唱，唱得她心头突突。
她抬手在面前挥了挥，发现自己真是坐在马车内，愣了愣。
她怎么在车里？
她不是应该在……
应该在哪里呢，她怎么又想不起来了？
这又是哪里？
她睡前在做什么？
秦晏玖摸摸身上灵光流动的薄薄法衣，撑起身子，弓腰走了出去，未绾起的墨帘长发贴着腰脊垂下，发梢掉落在地。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她没穿鞋子，脚底细细密密的沙石刮着脚底，很不舒服。
马车停在街上。
这街又暗又静，两头长长延伸去，却空无一物。头顶赤红浑圆的涂月高挂，也没照亮这街道。旁边那扇钉满黄铜钉的朱红大门打开时，终于传来了一丝歌谣以外的“咿呀”声。
朱红大门后站了个儒袍布冠的人，他莫名让她觉得眼熟，却看不真切面容。
那人踏前一步，朝着她道：“秦晏玖！”
他是在叫谁？
她环顾一圈，周围确实空无一人。
他又喊：“秦晏玖！”
她指了指自己，问：“你是在叫我么？”
他还喊：“秦晏玖！”
这人好生奇怪，怎么问他话也不答，就是一直对着人喊。
她兀自奇怪，却听他也唱道：“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1】”
他的声音和那千百个声音叠在一起，引得她脑门一阵鸣，整个人就飘飘然起来。
秦晏玖觉得她出现在林间月下，乘风而行，举手投足都有金光曳曳。
忽见一白影从树梢掠过，她便乘风追去，倏地变作一只流金莹莹的鸟雀，盘旋在他头顶。
那白影伸出右手去拂她，她就化爪作钩，钳住他的手指稳稳停住。白影一片渺渺茫茫，如果有身有形，此刻的牵动该是转头回眸吧。
她用尖喙轻轻啄了下他的虎口，那白影似乎受了重创，从树梢直挺挺坠下，压断一片枝桠，惊得雪花漫天飘摇。
雪花落地时，她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细细听去，又是那千百个声音在吟唱：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人有所极，同心赋些。酎饮尽欢，乐先故些。魂兮归来！反故居些。【1】”
金雀便应声碎成一片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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