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甚作甚！想烧了我们阵营吗！”阿恣在人群里大喊出声。
蚓面抬手，正想防御，却见这几簇火箭蓦然湮灭，碎在空中，火光戛然而止。
见是有人呵斥住了这营兵，他头也不回，快速撤去，恰巧没见着一个漂浮的黑色斗篷正缓缓飞向他们刚撤离的地方。
此时霸下的逃生之路一再被断，又气又恼，恨不得回去再睡个三千年。若不是从沉睡苏醒，也不至于遇到这个脑子有病的人。
它气得心里一直口吐芬芳，才冒出两个字，就觉得有什么在慢慢贴近，神魂都抽了抽，吓得缩成一丸，不敢漏出一点气息。
那黑色斗篷缓缓停住，悬在男人身前，道：“绪乐湛。”
那倒在地上犹如烂泥的男人，突然就睁眼挣扎着要起来了，“先生……先生怎么才来……以往先生总是出现得及时，我们都以为您会一直在……”他说着，攀着地面爬了过去。
黑袍人兴许是不忍，往前靠了靠，恰好让绪乐湛拽住斗篷。
“先生……”他拽住斗篷一角后又倒回地面，声音变得哽咽而靡靡，整个人再度失了力气一般耷拉下去。“先生，阿晞没了，她没了。我夜夜吹着引魂调，就在昨夜，我明明见到她了……我没留住她……我眼见着她的魂魄在我面前消散。阿晞与我的缘果线断了……续不上了……她真的没了。”
“绪乐湛，”黑袍人举手弹指，绪乐湛瞬间焕然一新，“你起来说话。”
随之是他身上手链脚链相继燃起金焰，燃尽链条便逐渐熄灭。
绪乐湛抬起头来，青白脸庞上眼如死鱼，若谢氏在此，她一定瞠目结舌，她那历经艰难却始终如清辉明月的儿子此刻仿佛烂肉一般。
他想轻扯嘴角，但笑容卡在那里僵了僵。
黑袍人问：“怎么回事？”说着，一道金光打下，“你这身骨头怎么断得如此严重？”
金光笼着灵气埋入他的身体，根骨断裂处已经开始自己续接。肉再生，筋重连，身上如同被万千虫蚁啃食——骨肉长出来的疼痛不亚于被生生打断。
“被人用石头打断的，也是他阻碍我留住阿晞。”
绪乐湛牙缝蹦字，说得看似轻描淡写，但一头暴汗早将他出卖。
黑袍人低了低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绪乐湛，我教授你这些年，早与你说过，不该耽于一人。”
绝境之时最恨被说教，绪乐湛看到先生来时，一心等着奇迹，如今却被兜头盖脸说了一通，一时逆反之心蹿起，道：
“先生曾说，万物修仙皆为成神，而神爱众生。可我……”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前几日，闯了北灵山彤灵宫。我见着了与雪层汇在一起的累累白骨，我内心憎恶着那邪神。我在朝城见过了您说的众生百相，却也险些成了第二个邪神。那时我就想，如果将他们放于绝境，换阿晞一条活路，我也是敢的。”
那黑袍人不忍再听，一挥衣袖，将人打落。
“你听听你在说什么？我教授你的生道，是这个道？”
黑袍人的衣袍打在绪乐湛脸上，他已经不会再感到疼辣了。
他奇异地笑了，“您总说众生百相，以前我不懂，如今我知，于我而言我所见百相皆一人。我以前渡不了劫，以后也不能，我成不了您想要的神。”
黑袍人含着怒气，“荒谬！给你传道授业近十载，我看是都传到狗的肚子里！你现在还记得你当初在我面前的立誓？当年郑家被灭，你求我收留时，曾立誓传承我的意志。如今你看看你，有半分正常人模样？”
“近十载……”绪乐湛昂起头，“先生也养育阿晞近十载，先生就不心疼她？她的阵法造诣是您一手教的，她的古语是您一口相传的，她的起居、装扮，哪个不是您一手操劳？您待她，真的没有半分心疼吗！”
“愚昧！”黑袍人似乎说不出多的话来，“我竟不知你甘愿如此耽于一人。”
许是先生的话语过于冷硬，引来绪乐湛一片自嘲：“修到先生如此高度，如果还称不上神，谁称得上？我够什么格去接您的衣钵，承您的意志？不如您就废了我，权当我从没拜先生门下。”
绪乐湛伸手，又拽上他的斗篷，抓得用力，关节一片泛白。
黑袍人拽着斗篷甩开他的手，叹了口气，郑重道：“俗世残忍，她去到哪里都是受苦受难，万世太平，她成不成人都平安喜乐。你所求她，便该为她荡平万事污浊。”
绪乐湛道：“成神若是为万事开太平，您不如效放人教教主，传道三千教化众人，好过在我身上耽误这些年。阿晞既然死了，来生便也不是阿晞了。”
黑袍人急道：“你身上既然还锁着她吞贼、尸狗、雀阴三魄，纵使她成了任何人，三魄附体，她还是阿晞。”
绪乐湛缓缓撑起身子，扶着膝盖扶着腰好生艰难才站起来，他勾了勾嘴角，朝着黑袍人伸了手，低声道：“先生……”
黑袍人幽幽呼出了口气，伸出一修长的手掌，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身上千百处依旧被疼痛挤压着，绪乐湛却从未那么清醒。
他很确定身上魂玉，乃是几日前刚从母亲处得来，昨夜之前他还用魂玉锁着阿晞魂魄，只是昨夜阿晞的部分魂魄消散后，魂玉内才剩了点残魄，连他都不知道还剩哪些魄。
他抓紧了黑袍人的手。
“先生怎知我身上还锁着她的三魄？先生不是说，魂魄非施术不可言断？”
黑袍人忽然有些嗫嚅，道：“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为何先生要躲闪？绪乐湛脑子一激灵，不免慌神。
当真只是办法么？
还是别的缘由？
譬如，昨夜他就在一旁看着！
这世上能不出面便将他伤到这地步，本就寥寥无几。
先生——
他忽然哽住：
“先生，敢问您昨夜身在何处？为了让我走您既定之路，您连口中的挚亲都可手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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