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大侠陨落（2）
颜凝看出梁轶内心更深的伤痛，这让梁轶突然觉得，自己不只是在和一个孩子交流。
他低头苦笑一声，“布衣兄就曾说过，我这人，怕是终究要毁在亲近的人手上。”
“布衣？”
“嗯，哦，就是大侠朱安世，他字布衣，听过么？”
“当然听过，如雷贯耳！”颜凝的确从小就听过，江湖传说中神出鬼没的侠中之王，朝廷诏令中反复通缉的海捕要犯，那是很久以来皇帝都求而不得的人物。
“我们有门规，如若在行动中暴露了身份，就必须以身殉之，否则不仅名声扫地，还会遭到江湖缉杀。”颜凝记得一郎说过，这规矩虽然苛刻也自有它的道理，“这兄弟就是暴露了，但他求我，说他不想死，他的家中虽无妻儿但尚有一个老母……多年的情谊了，我也不想他死，就去求布衣兄放过了他。”
“他却趁你不备，想杀了你？”颜凝接道。
梁轶没有说话，眼神凝在前方一处，若有所思。有那么一瞬间，颜凝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中带着伤痛的杀气，虽然只一闪而过，但那神情倒是更契合他的江湖声名。
不过那一闪而后，他就又变回温润的书生，只是眼中的伤痛还在，“唉，可惜啊，本以为还可以一起在江湖快意恩仇的……想不通，好不容易帮他争取来的性命，最后却只是用来给了我这一刀，给了我这个教训，呵。”
“你杀了他？”话出口，颜凝都觉得自己多余有此一问，只是此刻似乎不太适合沉默。
“……嗯，我问他，为何要这样做，他却只有三个字，对不起。”梁轶并没有正面回答颜凝的问题，“也不知是说对不起刺杀我，还是对不起不能告诉我刺杀我的理由……其实，什么理由，还重要么？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声音渐小，带着凄凉和无奈的叹息。
颜凝低头想了想，犹豫着说了出来：“可是，那么近的距离，他又是如此高手，想要万无一失的话，不是该从背后偷袭你更容易得手么？”
梁轶闻言，眼神一滞，然后看了看颜凝，渐渐蹙起了眉头……当局者迷，这个细节还真是被自己忽视了。
事发之后，混乱中的他一直在纠结的是，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兄弟为什么要突然击杀他……的确没想过对方为何不选后背，倘若如此，他也不敢说自己还能逃过这一劫。
见梁轶若有所思地没有回答，颜凝便也不再追问，因为这时一郎已经送走了赵葭儿，回来坐下了。
“都和她说了？”梁轶看了看一旁还在专心吃剩饭的阿离，问一郎。
话题的突然停止让颜凝想到，梁轶应该是没有把自己受伤的真相告诉一郎。
“没，我说了个大概，就说是江湖避难。她说这里一般晚上不会有人来，但明天一大早会有人过来取用柴火。葭儿会帮忙盯着，如果她在远处叫阿离，就说明有人要过来了。”
能和葭儿说会儿话，一郎似乎稍微缓解了自己紧张的情绪，也正因为放松了，所以没有发现，梁轶和颜凝在那一刻都是神情凝重。
“师父，我们要在这里躲上一夜么？”一郎问道。
这时的梁轶已是精疲力尽的样子，他靠在木柴堆上紧闭着双眼，轻轻答道：“让我想想。”便不再说话了。
颜凝和一郎见此情景相互看了一眼，都沉默下来。
梁轶是要好好想想：无论怎样，自己不能再连累两个孩子了……
颜凝有一点没有说对，他和朋友不是面对着面，而是正在并肩前行，对方的确完全有机会落后几步，找到更好的偷袭时机。
而他也没有告诉颜凝，朋友其实最后连说出“对不起”三个字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自己刺穿了他的脖颈。
当匕首突然从侧面刺入自己的胸前时，他甚至没有惊恐的时间，完全是凭着本能，用一手紧抓住对方的手，顺着对方的力量，将匕首从自己身体里拔出来，然后另一手猛地敲向对方的臂弯，在伤痛的刺激下用大力一推，角度受限，对方也没躲，俩人就这样握着同一把刀，将刀锋侧插入了对方的咽喉。
只要他一闭上眼，这一幕就每每回放：殷红的鲜血一汩一汩地从脖颈迸射出来，喷到他的脸上、身上。他嘶吼着“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但只能听到从对方喉咙中发出的咔咔声，一翕一合的双唇似在无声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却在每一次蠕动时都带出大股的红色泡沫……
看着那双瞪圆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望向天空，“为什么！”嘶吼已变成了无助的呢喃，梁轶眼中的天地旋转起来……面对眼前这一团乱糟糟的背叛与挫败，他第一次强烈地想要逃避，只想赶快远离。
之后，他就想到了穆一郎。
因为很不想将这孩子带入江湖，所以他也从未和外人提起过穆一郎。而现在，他正需要这样一个纯净的地方疗伤，身体的伤，心里的伤。
和他以往都是夜来夜往不同，这次是在大白天、未加装扮就进了城，到了家里，一郎急忙要出门找药也被他拦下了……但还是因为自己的仓促和鲁莽，连累了孩子们。
天上乌云压顶，秋雨淅沥落下，打在脸上浓稠而滑腻，他用手抹了一把脸，却是浓浓的一股血腥味，自己满手满脸都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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