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承辉的面色很不好看。依照往日的传统，这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该来他的正殿，而不是去另一个男人的房里。
钟漏的声音犹如细碎的食蚁兽，一点点碾噬着他的心。猛然间，他挥手扫落了手边的茶碗，然后眼看着那带着金黄花纹的瓷杯变成了碎片。
闻声而来的宫人小五慌忙走了进来。他暗暗觑了一下曲承辉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阴沉似水，眼看着就要择人而噬。因此小五也不敢说话，蹲下身，先把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而后就慢慢弓着腰，一步一步往后退。
“你急着走干什么？陛下又没来，你回去了，也不过是孤身一人。”曲承辉的语气十分冰冷，叫小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是的，之前许瑺在宫中临幸宫人，之后半点没有封赏的人中，就有小五。他生得一团少年气，圆圆的脸，两个酒窝，笑起来眼睛像是月牙一样，十分可爱。也因此，在曲承辉把他推出去侍寝的时候，许瑺并没有拒绝。
但也只是没有拒绝而已。
小五并未因此得宠，曲承辉也并未因此叫许瑺高看两分。小五身份低，没法子出气，倒是曲承辉，隔三差五就开始阴阳怪气。许瑺不来后宫还好，但凡召了别人，他必要发作一番。
可是明明曲承辉对许瑺没有半点爱慕之意。
眼看着曲承辉又要发疯，小五连忙跪倒在地，低下头，悄悄闭上眼睛，等待接下的来的疾风骤雨。
但这一回，却静了好久。曲承辉坐在椅子上，看着烛台边滴下的蜡油和一旁放着的、缠了红线的金剪子，默默出神了半晌。
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叫小五出去了。
小五很忐忑。这样子的曲承辉比往日更可怕。但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唯唯诺诺地捧着碎瓷出门，把东西扔到厨房的炉灰间后一路跑回自己的房间，背抵着门微微哭泣。
曲承辉委屈，他更委屈。
不止委屈，还害怕。害怕自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相比于愁云惨淡的正殿，叶昭仪的春和宫却是一片明媚灿烂。
叶昭仪依旧穿着那一身晶亮耀眼的长袍。但他身上晶亮耀眼的却不止是一身的袍子衣裳，还有带着珠串的鞋子，头顶上金灿灿的步摇，以及耳边、手上都那些晶亮亮的石头、晶串……简直叫人眼花缭乱，看得眼晕。
“你这头上戴了许多东西，不累吗？”许瑺真心好奇，她倒是没少见过男人打扮的。但这么用力往自己身上捯饬的，却很少见。
或者说，能叫人一眼看出来，这般用力过猛的，很少见。
“不累。把自己收拾得美美的，怎么会累呢。况且能把自己收拾得漂亮些，与众不同些，就算多费些心，也是开心的。”叶昭仪的头发也是特意编过的，四周都是麻花穗，别致又整齐。不过里头掺杂的细小金钗实在太多，就算是上头摇晃的步摇也挡不住。
许瑺看着叶昭仪脸上自得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然瞬间生出了两分钦佩来。她见过许多细致收拾过自己的美人，暗地里废了老大力气，才把自己折腾出个美丽样子。但若有旁人问起来，却非要夸赞自己天生丽质，并非后天习得。甚至还要贬低那些光明正大实话实说的人，反衬他们难得。
许瑺也因着这种言论，看低了叶昭仪两分。但如今见他这般实诚，却又可爱了起来。
“你倒是不避讳。”
“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儿。况且就算我不说，别人也不是傻子，自然都看得出来，也没什么可矫情的。况且我为了能叫陛下看见我，已经把所有的首饰都拆了，还特意砸碎了几面镜子，叫人打磨得透亮，穿插着缝在衣服上，好容易才凑出来的。若是都藏着不说，我自己也不能甘心。”
叶昭仪一脸自得，还把袖子抬起来叫许瑺细看，“我细细调了好久，才叫它们能相互折射光彩，不然就算是太阳下，也总有些发乌发白，不够出彩。”
许瑺也倾了身子，去看叶昭仪的袖子。果然，上头的晶石分布各有不同，和所想的井然有序截然不同，但烛光上去的时候确实也十分耀眼，连一颗灰扑扑的玉石都灵动了不少。
果然是耗费了大心思得。虽然只是小巧，但也很不容易。
“真是很有几分功夫在里头。怕是很累眼睛吧？”许瑺看了几眼就觉得酸累，眨了一眨，又把眼睛飘向别处，“咱们把衣服换了安寝吧。”
“好。”叶昭仪挺着许多首饰在头上，也觉得脖子劳累，闻言连忙点头。
但他又是个闲不住的嘴，就这么点功夫，依旧说个不停。
“可惜陛下累了，今日又晚。等以后有空，我再请陛下看画。都是用金贵石料磨成粉绘制的，颜色艳得很。”
“好。”许瑺听见他这么说，立时动了两分心思，甚至还想明日朝后就来，看看他说的那幅画。直到夜半力竭之后，倒在床上喘息时，许瑺才发觉，自己是入了套了。
自己还把人家当做傻子。殊不知自己才是傻子。他本就是要与众不同，方才能显眼，才能叫自己多看他一眼。自己果真看了不说，还生了几分探究的心，以至于越来越好奇，差点定了明日的事儿。
细细想来，这叶昭仪才算是真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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