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轿。”
白卿的身边只有十几个人，除了抬辇的轿夫，便是跟着的宫人。梁柱似乎还在祭祀的侧殿中没有出来，来时巡逻和驻守的侍卫已然不见了踪影。
对面曲承徽的队伍倒是浩荡，一眼望不到头，看着也没几个正经宫人。就算换上了宫人的衣服，一个个也带着刀头舔血的气势，甚至粗鲁草莽，比边宿调来的兵士更多了几分匪气与血气。
“贵人白卿，见过承徽殿下。承徽万福金安。”
都到了这个份上，白卿再看不出曲承徽是怎么从自己宫里出来的，带着这些人又是要干什么的，那他就是个傻子了。
形势比人强，就算身边这十几个人能听白卿的话，死战到底，也未必能逃得出去。不如还是忍上一时，退上一步，寻机想办法出去。
不对，曲承徽闹了这么大的阵仗，总不会是来寻他晦气的。陛下那里，不知道现在是怎么样了。
白卿想到此处，心便忍不住乱起来。连下跪的身形都多了几分颤抖，落在曲承徽的眼里，更像是受惊害怕了。
“白贵人。说实话，你进宫的时候，我还真没注意到呢。没想到你挺有本事，爬的也挺快。”曲承徽显然尽在掌握，也有空与白卿废话，“听说陛下把后宫的大印都送到你宫里去了，连温荣华都免不得给你几分面子？”
“不过是陛下错爱，温荣华大度。像我这般蠢笨之人，不过是上头吩咐什么，也就照做什么，所求也不过谦和恭顺，叫人放心而已。印章放在我宫里，与放在陛下手里，放在荣华手里没什么两样。若承徽要取回去，我这就叫小茂子回去，把大印给您拿来。您看如何？”
白卿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道曲承徽掌控了多少，要是只有这么点人，自然不敢叫他手下乱动报信。但若是半点不惧，随口放了小茂子……那这宫里、这天下恐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中宫大印，岂可叫一个没有位份的小内侍拿来拿去。不如就劳烦白贵人亲自去一趟，取了大印，直接送到前殿去。今儿这新年啊，事儿多，免不得要本宫劳心，与群臣商议陛下山陵崩后的百年社稷了。”
曲承徽根本不在乎白卿想什么，这时候肖统领应该已经逼皇帝写了遗诏。就算不写，也费不了多少事儿。当年许瑺带兵，控制了宫中，也控制了天下，如今掌控宫中禁卫的是他，就算宫里还有几个梁柱带来的人，许瑺一死，也不足为惧。
“是。”
白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应下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扶着小茂子，两个人一步步穿过曲承徽所带的人群，在一群凶神恶煞的女人眼下慢慢走过。
等白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意识，发觉自己已经快到文熙宫的时候，方才猛地拽紧了小茂子的手。
“我不能把印送到曲承徽手里。就算陛下出了事，也不能叫害了陛下的人如愿。”
“我的公子殿下，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想着陛下。您看看曲承徽那架势，连看管咱俩的人都没有，这回来的一路上，也不见一个侍卫。显然是已经出了大事儿了。您不想着以后，想着家里，还去想什么陛下，说不定这时候，陛下都已经不在了。”
小茂子带着哭腔，手比白卿还要冰冷。他的腿早已经软了，抖得比白卿还厉害，整个脸皱得比肉包子的褶还多。
白卿听不得这个，眼睛难得一竖，“闭嘴。”
“……陛下的涵养真好，竟然到现在还没叫臣闭嘴。”
肖统领怀里抱着大刀，面容复杂地看想许瑺。他万没想到，许瑺除了开始惊讶之后，便一直是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算自己开始痛骂她亲小人远贤臣，任性暴戾，一心提拔内侍心腹祸乱朝纲……许瑺也没有半句打断，甚至自己寻了个椅子，坐在上头等自己再也骂不下去。
明明已经走投无路，却镇定如常。果真是难得的养气功夫。
“我以前只觉得你话少。没想到，你心里竟憋了这许多的牢骚。”许瑺低头叹了一句，再抬头时，脸上也带着些许的不忍和遗憾，“你祖父是德善皇子，与朕本是同宗。朕继位那年，也是你守着京城四门，挡住了外头刺探消息的人。朕本以为，就算你心里对朕有几分不赞同，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没想到，咱们竟然走到今天这一步。”
肖统领原还冷着个脸，后听到“继位”的时候，也想到了几年前的事儿，一时心绪起伏，连嘴唇都跟着颤了颤，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说什么，也都已经晚了。
“陛下如今未有后嗣，该想想百年之后了。”这屋子里静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多了点动静，肖统领才脸色一白，僵着把话说出了口。
“朕膝下无女，也不知道百年之后，该把位子传给谁。是四妹齐王，还是六妹梁王？可惜五妹去的早，只有个五岁的小女儿。”
许瑺话音未落，外头就想起了曲承徽的声音，“那岂不是正好。陛下把她过继到膝下，认了您做母亲，我做父亲，正好继承大统。也不必另寻同辈孩子了。”
“你说的也对。朕这几年就是耽误了，不然现在就有个在襁褓中的小皇女，也不必非要去过继妹妹家的孩子。”许瑺意料之外的没有生气，甚至看见曲承徽也没有惊讶，顺着他的话头说了下去，还跟着点了点头，很有些虚怀纳谏的意思。
但这样的反应显然是在曲承徽的意料之外。他戒备着上下打量了圈屋里，又抬眼看了看门外，到底还是憋不住，转过头问肖统领，“左威卫的人都撤走了？”
“左威卫的前统领庞灌亲自撤的。梁柱那个内侍才掌几天，上下都是庞统领的人，不会有什么差错。”
况且就算是有差错，现在再去论也晚了。这偏殿里只有许瑺、周容与两三个宫人，门外都是自己的羽林卫，若有万一，也能挟持许瑺，混出一条路去。
“原来里头还有庞灌的事儿。”许瑺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朕一时把他给忘了。如此说来，朕怕是见不得明日的太阳了。”
“所以陛下可愿写一份诏书，将许茂收为继女？”曲承徽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自己心慌的厉害。
就好像门外的人在下一刻便倒戈相向，站到许瑺那边一样。总是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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