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烧饼伢
经过一夜的颠簸，张怀远睁开眼睛，车子已经抵达江城的王家坝码头的停车场。
一下车，一股热浪袭来。江城真不愧有一个“火炉城市”的别称啊，大清早的就热气腾腾。
停车场有自来水管，人们在那里排队刷牙、洗脸、呕吐……
宫传宝是个急性子，牙也不刷，就喊着张怀远去码头，风风火火的买了船票，开始过江了。
在船上，张怀远抬眼望去，看到江城的跨江大桥，看到黄鹤楼，看到高耸的电视塔。
第一次坐船，加上坐了一夜的长途大巴，张怀远有些想呕吐的感觉，强忍住，没有吐出来。
船在曾家巷码头靠岸。
张怀远跟着舅舅，走了二十几分钟的路，走到前进路的第一个十字路口，在一个没有名字的饭馆门前停下，那儿就是他们的落脚点了。
住的地方原先是饭馆的杂物间，大约三四个平方，饭馆老板，每月收取80块钱的房租。
之所以饭馆老板收这么低的房租，主要是夜晚有人帮着看店。宫传宝没有来的时候，饭馆经常夜晚进贼。不是丢了炊具，就是丢了一些食材。自从宫传宝在店里住下后，店里就再也没有丢过东西。
房间里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两个发面用的大盆，再没有踏脚的地方。
烧饼摊就在杂物间的门口。
这时，张怀远感觉到浑身的毛孔，开始不停地冒汗。
有几次都跟不上舅舅的步伐，都要跑起来，才能追上，此时一停下来，又有点喘息不止。
八月底的江城，正是一年中最热的季节。
天气太热，还不能卖烧饼。舅舅宫传宝就带着外甥张怀远去货场打打零工，去农贸市场帮人装货，卸货。
有时装卸水果、西瓜、蔬菜、面粉、大米之类，也有装卸一些鸡鱼肉蛋。
运气好的话，一天能挣三四十块钱。
宫传宝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又是一个舍不得花钱的人。
搬运的活那么累，都舍不得买瓶冰镇汽水，渴了就喝随身带的凉开水，或者直接嘴巴放在自来水龙头下面，直接喝自来水。
九月，学校开学了。
江城是大学城，大学生也都陆续的返回学校，这时，烧饼摊可以开张了。
江城的烧饼摊全是原阳烧饼。
整个江城的大街小巷都有原阳烧饼和原阳烧饼伢。
很多烧饼伢才十来岁，还没有烧饼摊的烤炉高。
烤烧饼的时候，脚下需要垫个小板凳。贴烧饼时，还要踮起脚，整条手臂探进炉膛里。
他们不管刮风下雨，都准时出摊。
在原阳，外出打工的少年，数卖烧饼算是相对轻松的营生。
若没有亲戚带出来，或者亲戚介绍，很少人有机会来卖烧饼。
卖烧饼也是一个技术活。
不仅要学会发面，还要学会控制火候，其中最关键的是控制火候。
原阳的小伙子，从小到大都是看着大人做馒头、包包子、烙饼、手擀面，和面这个步骤都能轻松掌握，就是烧饼烤制的火候控制最需要时间反复练习。
控制好火候，出炉的烧饼形状饱满，色泽均匀。
和面是个力气活。张怀远很瘦弱，在家里做个面条、馒头、大饼，少量和面，手到擒来。
可是两大袋面粉一起和，就比较吃力。
起初的几天，舅舅宫传宝不让他下手，只让他收钱，找零，或者去菜市场买材料。
早饭时间和下午小朋友放学的时候，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排队买烧饼的开始排成队，一层又一层的围住了烧饼摊。
宫传宝只让他在中午的时候练练手。
一般孩子三个月，就能掌握了全部技巧。
后知后觉，总比别人慢半拍的张怀远，三个月后，还没有完全掌握。
经常手臂被烫伤，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伤痕。
有时，别的烧饼摊也有年纪小的烧饼少年，明显他们已经掌握了技巧。
张怀远看在眼里，感觉他们在炫技。
揉面手法，揪面剂子，啪啪几声落在案板上，大小均匀，行云流水一般；然后做饼，抹糖稀，撒芝麻，入炉，到用火钳夹出烧饼，一气呵成。
出炉的烧饼圆润饱满，黄灿灿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白天从四点多钟起床，守在烧饼炉前，一直守到晚上七八点。
这是一个雨天，倾盆大雨，客人稀少。
宫传宝心情好，开始教外甥基本的烧饼步骤。
“咱们做的是老面烧饼。老面烧饼的味道不是普通烧饼能比拟的，首先是面团的制作，头一天晚上用老面头发面，而不是面粉、酵母、清水的简单调和。”
宫传宝又说道：
“揉好的面团，拉扯成长条，涂上油酥、撒层葱花，再卷成面团，最后再用擀面杖擀成手掌大小的圆形，这就是咸味烧饼的制作过程。”
“甜味的制作要简易的多，面团里塞些糖，封起来擀成圆形即可。擀好的面团，涂上一层糖稀，表面沾取一层厚厚的芝麻，贴入炉内烘烤。”
“烘烤就是做好烧饼的第二个关键点，炭火大小控制好了，即可控制炉壁的温度，小了不熟、大了易糊。感受炉中的温度，待温度适宜时，便快速的将擀好的面团贴进炉壁上。除了咸、甜两种口味，还可以刷上一层辣酱。”
“早晨，七八点，武汉人开始上班过早，一碗粉或者一碗热干面，配个烧饼；下午三四点左右，刚好是人们有点饿的时候，在路边买份烧饼充饥。这两个时间点就要提前准备起火，赶不上这两个时间点，这一天就白干了。”
宫传宝一口气说完做烧饼的整个过程和开张的时间点。
“嗯。我听着呢。”
“看到人来，声音洪亮点，要喊一嗓子出来：面脆油香新出炉！烧饼来！”
宫传宝继续说道，“这些学生零钱还不富余，面包太贵，烤串又不能抵挡放学时的饥饿，烧饼可以同时解决以上两个问题，平价量足、堪称完美。你这一喊，本来人家去吃烤串的，或者去吃面包的，就被你喊过来了。”
“喊不出来，有点不好意思。”
“喊不出来也要喊，有啥不好意思的，干啥吆喝啥。”
“面脆油香新出炉！烧饼来！”张怀远轻声的喊道。
“你这声音小的，蚂蚁都听不到，有个屁用。”
张怀远听舅舅宫传宝讲完，心里五味杂陈。
“难道以后，我就一直是一个烧饼伢了吗？”
冥冥之中，张怀远的心底总有个不甘的东西在召唤自己，时刻的在提醒自己，但又是一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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