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长辈们谈笑风生，回忆恰同学少年时，关于妈妈的部分，他们很有技巧绕过，而那位在当年不知道身首何处的许阿姨也积极加入谈话中，大部分以这样的形式开头“我常听老余说，当年……”，虚伪，听着就讨厌。我开始想念妈妈，猜测妈妈现在在干什么，是否一个人在屋子里打扫，一个人到市场买菜，还是依然从早到晚忙碌着为病人看病；是否依然想起婚姻黯然伤神，还是已经全然放开。我又想起青鸟的幸福。林亮坐我旁边，我不清楚他是不是能看出我的心事，但是他偶尔投过来的忧虑不容质疑。
我起身，跟长辈们打声招呼，说有急事先到外边打个电话。爸爸说快去快回。
是的，我想给妈妈打电话，这个世界上只剩妈妈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渐渐长大，而妈妈渐渐变老。我可以找个丈夫相伴终生，可以接妈妈过来一起住，可是这不代表妈妈就不会寂寞。有些情感，注定只能为某些人付出，也注定只能从某些人身上得到满足。有些话，注定只能够向某些人倾诉，除此没有第二个听众。
我到一楼户外，林亮刚才抽烟的地方，拨通电话。妈妈很快接听，“喂”。
“喂，妈妈，吃饭没？”
“早吃过了，今天妈妈休息，早上到市场买些饺子。最近不知道怎么的，老想着吃这个东西”。
“老这样吃很没营养的，你要多多吃水果蔬菜，还要补充蛋白质，钙”。
“你这孩子，忘记妈妈是干什么的，还用你教。工作怎么样？顺心吗？”
“还好啦，就这样。妈妈从小就教我，要脚踏实地干事情。我可是很认真的哦。妈妈，我跟你说，我下个月可以回家一趟。我申请了工龄假，连续休三天。我想喝你炖的黑豆鱼头汤，这边饭店炖出来的味道都怪怪的，没有你做的好”。
“行，宝贝女儿的吩咐，我岂敢不听从。在那边工作有没有遇到什么好男孩”。
“没有，感情的事得看缘分的嘛，而且我还斜我还没有告诉过妈妈顾涛的存在，一来怕妈妈反对，二来怕妈妈担心。我不想妈妈为我的终身大事发愁。
“不小啦，拍个两年拖，结婚，再要个孩子，一转眼就30岁。女人还是早点生孩子好。妈妈在你这个年纪已经怀着你咯。”
“哎呀，时代不同嘛，早结婚意味着早离婚。我不干赔本生意”。
“什么话？你是个好女孩，真心爱你的人不会辜负你的”。
我却想，妈妈也是个好女人，为什么爸爸不珍惜呢？
“妈妈，我还没吃饭呢。我和别人约好，到点要走啦”。
“快去吃饭，不定时吃饭对胃不好。挂氨。
我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显示“通话结束”。眼泪吧嗒吧嗒流下来，落在地上像小雨点。我恨爸爸，他不懂得为人父亲就算了，还辜负妈妈。我真的很恨，看到楼上那个女人，我更恨，恨得咬牙切齿，恨得想冲进去拆穿他们的虚伪。可是这样，我又能得到什么呢？不管再怎么努力，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无能为力，破碎的家庭不是衣服，缝补不好，撕裂的感情不是伤口，愈合不回。何必又在伤口撒盐？
想起楼上还有长辈，我强迫自己收拾心情，装出一副笑脸。我想象着顾涛突然出现在面前，向我招手，本以为这样想自己会很幸福自然的笑开，却发现更加难过，还是什么都不想的好。麻木吧，就让我麻木吧。
一回头，发现林亮在不远处，定定看着我，浅皱眉头。我走上前打招呼，“嗨，你怎么也在这里”。
林亮很不开心，“我看到你刚才在哭”。
哎，我在心里叹气，“我不想隐瞒。对，刚才给妈妈打完电话后小哭一会。告诉你，我讨厌楼上那个女人，我讨厌看到他们全家，我诅咒他们，诅咒她流产，最好从此绝育”，我终于笑起来，阴森森的笑，浑身战抖“我很可怕吧，对，这才是我的真面目。搞不好，我待会就走在她后面，趁她不注意推她下楼……”
林亮猛得抱我入怀，“嘘，不要说了……”
好不容易收回的眼泪再次狂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你知不知道，这个家从来只有我和妈妈，我不甘心，为什么别人有的，我就不能有？为什么我永远都在等待？小时侯等爸爸，现在等顾涛。为什么总是我？我只是要一份很简单的很平凡的感情。为什么？”
林亮轻拍我的后背，低声抚慰我的急噪，“不是，不是”。我大喊大哭一顿后，慢慢平静下来，想到还挂在人家怀里，不好意思的抽身离开，“你刚才一直说不是，不是什么”。
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他显得很平静，像事先排练几百遍一样自然，“你不是永远在等待，你也被人等待着。小禾，你不记得了吗”，他从口袋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在我面前展开。上面画着两个小人，手牵手走在斑马线，小人后面有一排树，再后面是一栋小房子，右上方歪歪扭扭写着“林亮哥哥的新娘”，“这是你九岁那年画给我的，你不记得了？那时侯你总是跟着我后面跑，非常凶悍的说‘我以后就是你的新娘，你一定要娶我，不然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一直记着，等着我的小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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